《溫存歸期》章節試讀:
毛博破天荒地推了例會來陪我,他知道我很害怕核磁機器那樣的密閉空間。
腰被固定的時候,我開始閉上眼在心中默默數數。
毛博說數到521,就可以出去見他了。
我從521數到1314,卻聽到了醫生開門離去的聲音。
我慌亂地叫了幾聲,無人回應。
悶悶的迴響讓我心生恐懼——
我作為最後一名患者,可能被遺忘在機器裏面了。
四周靜得可怕,核磁室厚重的大門將外界聲音完全隔絕。
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我出了一身冷汗。
醫生沒再回來。
我冷靜下來,期待着毛博快些發現。
登山時,我掉隊他會很快準確無誤地找到我。
賭氣躲出去玩兒,他每次都等在門口,說等我回家。
所以這次,他一定會很快去找護士來催我的。
然而,當太陽落下去,室內最後一絲光線也消失的時候……
我徹底絕望了。
下午五點到第二天早上七點半。
每一秒都是煎熬。
棺材一樣的密閉空間讓人窒息,無論如何忍不住的尿意讓人崩潰。
早上被人發現時,那人驚呼:
「天吶,這怎麼有個人,還尿了褲子!」
二十幾年來,最難堪的一幕被眾人圍觀。
眾目睽睽之下,我被扶下機器,腰椎麻木,以致當場跪在了地上。
我抖着手拿到手機,卻看到昨晚毛博發來消息。
他說公司有事,他先回去了。
當他發現我徹夜未歸,再次趕來時,醫院領導已經給我買來了換洗衣服,正想用錢打發了我。
毛博看着我,眼裡藏不住內疚和心疼。
他大步跨過來,一把拎起院領導的衣領。
他說把涉事醫生交出來,讓那禍害給他老婆下跪道歉。
他的身後跟着一個保鏢和一個律師。
那律師,是只有打重要官司才會花大價錢請的人物。
這樣的陣仗讓我天真地以為,無論這涉事醫生多大的來頭,毛博都不會饒了對方。
然而我錯了。
當醫院領導迫於壓力將那位醫生帶到面前時,毛博猛地愣在原地。
上一秒暴怒地要上去打人的他,像被按了靜止鍵。
那一刻,就連握着我的手也漸漸鬆開。
我抬眼去看那個年輕的女醫生。
姣好的面容滿是悲傷,淚眼婆娑地盯着毛博。
她顫着唇開口:
「……你是要打我嗎?」
毛博眼底閃過一絲慌亂,下意識地垂下了手。
「怎麼……是你?」他說。
女醫生的淚滴一連串砸在衣襟上。
「是我,是我玩忽職守,讓您的愛人受委屈了……我是該打,我不是個稱職的醫生。」
「所有懲罰我都該受着,可是……」她愈發悲戚地看着毛博,「可是,我昨晚也是着急去見我的愛人。」
「……我三年沒見到他了,我好想他啊!一想到要見他,我什麼都顧不上了啊。」
女醫生泣不成聲。毛博像只泄了氣的皮球,神色隱忍地移開了目光。
我的心忽然就涼了下來。
三年來,我從未見過毛博對別人妥協。
上一次對我揩油的舞蹈老師,被他打得鼻青臉腫。
他寧肯扔下大額支票,也要打得對方跪地求饒。
這一次,對面的女醫生漸漸向他逼近,甚至伸手拉他的袖子。
她說:「你打我吧,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,我確實該打,你打我啊。」
「打我!」
而毛博彷彿失去了招架之力,任由對方拉扯。
這場醫療事故荒唐地演變成一場感人至深的久別重逢。
女主有恃無恐地「討打」,男主面色不忍卻默不作聲。
若是沒有我這麼個剛尿了褲子的當事人在,他們或許該擁抱在一起了吧。
三年來,我知道毛博不缺前任,卻從未對他產生過懷疑。
可如今,我就算是個傻子,也該意識到……
女醫生說著急去見的愛人,就是毛博。
……
院領導適時地上前解決問題。
他說既然大家都認識,那就是個誤會。
他說核磁費用退掉,再賠償兩千元精神損失費。
說完,討好地拍毛博手臂。
毛博沒有說話。
院領導打着哈哈讓大家散了吧。
眾人竊竊私語地走開,作為當事人的我,輕飄飄地被兩千塊打發掉。
毛博終於艱難地整理好情緒,轉過身來。
他說:「回家之後我再和你解釋。」
我嗤笑一聲,冷冷地看着他:
「……回家?」
「那無良醫生還沒向我下跪道歉啊!」
3
隔着毛博的肩膀,我瞧見那個叫羅嘉的女醫生嘴角彎起挑釁的弧度。
毛博聲音帶着妥協的意味:「我說了,先回去,之後和你解……」
「你閉嘴!」我推開毛博,站到羅嘉面前,「我這個當事人沒說原諒,誰給你們的臉自作主張?」
「道歉的話不衝著當事人說,和人家男朋友拉拉扯扯算什麼意思?」
「還是說你曾經的醫療事故都是靠着求別人男朋友解決的?」
散開的人群再一次聚集起來。
毛博一把拉住我的胳膊,聲音帶着慍怒:
「初伊,回去說!」
我漠然拂開他:
「你剛剛說,這樣的禍害,跪地道歉都不值得原諒。」
毛博的臉色越發難看。
「我倒覺得你說得有道理,我原不原諒,要她先跪下來道過歉再說。」
「你覺得呢,男朋友!」
院領導似乎沒想到,在機器里被嚇得尿了褲子又癱跪在地上的窩囊廢會突然來這麼一出。
他不耐煩地轉回頭來繼續賠笑臉。
只不過見毛博都沒了氣勢,語氣上便不那麼客氣了。
他說:「道歉什麼的都可以,賠償也可以加倍,就是讓人下跪就有點說不過去了,罪不至此吧?」
羅嘉低着頭,狀似懺悔,實則以手掩鼻,囂張地暗示我身上有味道。
這有恃無恐的態度,讓我忽然意識到。
我並不是被遺忘在機器里。
羅嘉,應該是故意的!
毛博暴躁地扯扯領帶,再一次要將我帶走。
他沉聲道:「回去,我會給你個滿意的交代。」
我強忍心中悲涼,從包里拿出一張黑卡。
越過他,遞到律師面前:
「價錢翻倍,滕律師,有興趣合作嗎?」
叫滕浩的律師勾唇一笑,在毛博殺人的目光中接過了我的卡。
院領導急了。
他終於意識到我可能像毛博一樣,是個不好糊弄的主。
於是,他終於將槍口對準了羅嘉:
「醫生失職還是不要給醫院添麻煩的好。不然以後職業有污點,沒有哪個醫院敢接收的。」
**裸的威脅。
羅嘉終於收起了那挑釁的目光。
她再一次將視線轉向毛博。
那神情,彷彿受了奇恥大辱的人是她。
「好啊,我跪,」她說,「是我做錯了,我不該一見到他就心慌意亂,我活該,我跪!」
說著,忍辱負重一般,咬緊牙關,閉上眼睛,眼裡的淚順勢滑下來。
毛博隱忍到極致,手臂上青筋暴起,在羅嘉膝蓋彎下去的一瞬間,終於爆發。
他一把抓住羅嘉的手臂,把人拎了起來。
「夠了!」他低喝。
我的心臟像被一把揪住,窒息感襲來。
白月光的苦情戲終於演到了男主心軟。
羅嘉喜極而泣時,毛博別開頭,艱難地將她推開。
「把她辭退。」他忍痛咬着牙說。
院領導忙點頭息事寧人。
毛博回過頭,換上冷冰冰的面孔看着我:「這下滿意了?」
那目光凍得我心口發顫,這個昨晚還對我說著情話的人,彷彿被人下了蠱。
我強忍着眼中濕意,倔強地沖他扯出個挑釁的笑:「我要是不滿意呢?」
好一出「愛人士可殺,不可辱」,那我偏要當著他的面辱一辱呢?
站到羅嘉面前,看着她再一次掩起口鼻,我惡劣地笑了。
「羅醫生覺得很難聞嗎?」
羅嘉向後退了半步。
「……我也這樣覺得。」
「所以,作為罪魁禍首,還請你把我弄髒的衣物親手洗乾淨,送還給我。」
「賠新的就不必了,畢竟我這人也很念舊,犯賤!」
「那些臟衣服就在廁所的垃圾桶里,還得麻煩你親手撿回來。」
說完,我看向那位院領導。
「羅醫生認錯態度不誠懇的話,那該算是職業污點了吧?」
滕浩的盛名為我撐了腰,院領導並不想事態鬧大。
羅嘉終於對我露出了怨毒的目光。
而毛博握緊了拳,終究沒再說什麼。
4
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強撐着回的單身公寓。
進門的一瞬間,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。
有人說,人生在世難免吃屎,但別嚼。
可嚼不嚼這件事,似乎自己說了不算。
我和毛博三年的感情,過往所有的美好都讓我忍不住質疑今天發生的這一切的真實性。
三年前毛博用肩膀替我擋下了匪徒的棍棒,血順着他額角流下來時,他笑着問我,他要是不死的話,能不能親他一下。
我笑着抹掉眼淚,沖他點頭,然後眼睜睜看着他和那幫匪徒玩兒命。
制伏最後一個人時,他抹掉嘴角的血,沖我好整以暇地笑。
「別耍賴。」他說。
那個帶着血腥味的吻,讓人刻骨銘心。
三年來他快將我寵上了天,讓我一度懷疑我上輩子救過他的命。
可正是如此,才讓背叛來得更加痛徹心扉。
泡過澡,我勉強整理了情緒,才將門打開。
這段猝死的感情,我想弄清楚死因。
果然,毛博守在門外。
讓人意外的是,他竟然沒忘給我取報告單。
「只是肌肉拉傷,養幾天就好。」他說著,將幾種藥膏放下,交代着用法。
說完,抬頭看着我,良久才步入正題。
「……如果想扇我巴掌,等腰好了再說。」
我的眼眶瞬間酸澀。
毫無預兆的背叛讓人無法保持理智。
我寧可再扭一次腰,也要扇他這張惺惺作態的臉。
可他卻先我一步按住了我。
他護住我的腰,姿勢卻保持尊重。
「昨晚,我沒單獨和她在一起。」
他開始解釋。
他說他昨晚在走廊見到羅嘉,怕我看到便換了地方。
為了避嫌,他叫了好多人。
散場後,便就近回了公司。
說完,毛博將公司監控發到了我的手機上,同時又給我看了他叫人的通話記錄。
我信了三分,卻並沒有說話,只是漠然地看着他。
他便晦澀地低下了頭。
瞧啊,他明明知道我在乎的是什麼。
他明明知道,我並沒有真的打算讓人下跪,只是在確認他的態度而已。
可他依然情不自禁地扶起了羅嘉。
片刻的沉默,毛博終於艱澀地開口。
他承認,他愛過!
他說她不能跪,她的腿受過傷。
羅嘉為照顧他父親,摔傷了腿。
毛博說這些話時,眼底布滿了紅血絲。
他說他以為我們之間的感情無堅不摧,足以讓我為他妥協這一次,可卻忽略了我的感受。
他說他違背了當初的誓言——無論何時都將我的感受置於他之上。
不該用我的委屈為他的愧疚買單。
他剋制着情感,理智地復盤。
我的心像被挖了個窟窿。
他卻俯下身來目光誠懇。
他說昨天答應和她聊聊,就是要做個了斷,避免日後的麻煩。
……
毛博的話,我最終選擇了相信。
感情的事,他帶着天生的優越感,剛認識他時,他的情史大大方方擺在那裡,大有願者上鉤的意思。
所以我猜,他應該不屑於撒謊。
他解釋之後,我鄙夷地發現,自己內心深處竟然有些慶幸。
婚禮就定在一個月之後,而我的母親正躺在病床上,吊著一口氣等着看我幸福。
除此之外,三年的感情,我不想未曾搶救就宣告死刑。
……
毛博以退為進,再一次囑咐了藥物用法便去了書房。